每经记者：杜蔚 舒冬妮 每经编辑：董兴生
浙江平湖的厂家和商户都还记得，去年11月份，冷空气和寒潮接连来袭，羽绒服供不应求，他们纷纷加足马力生产补货。按照往年惯例，国庆节前后，就该进入羽绒服订货旺季，但今年，平湖•中国服装城的羽绒服商户到现在也没等来旺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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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湖•中国服装城是我国最大的羽绒服生产地和交易地之一，这里销售羽绒服成衣的商户有近2000家。某种程度上，平湖•中国服装城就是一个羽绒城（以下简称“平湖羽绒城”）。
眼下立冬已过，大范围的寒潮仍未开启，平湖羽绒城的商户正忧心忡忡，这也折射出2024年的羽绒服市场正在“渡劫”。前不久，中国气象局在例行发布会上表示，今年冬季（2024年12月至2025年2月），全国大部地区气温较常年同期偏高，但季内气温冷暖起伏显著，发生过程性强降温的可能性大。这一暖冬现象，直接冲击了羽绒服行业的传统旺季。
与市场的低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原材料羽绒价格依然处于高位。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根据羽绒金网的数据统计，95%含量的白鹅绒11月7日的价格较上年同期上涨45.35%，至130万元/吨。这一价格甚至碾压钨等稀有金属，矿业俱乐部数据显示，11月7日，钨的价格为每吨36.5万元—37.5万元。
记者调查了解到，今年，各类羽绒的价格接连攀升，给羽绒服生产厂家带来巨大压力。然而，面对市场需求疲软，羽绒服商户也不敢轻易涨价，生怕导致滞销。于是，一场关于成本与利润的博弈悄然上演。
10月下旬，记者前往平湖羽绒城深入走访。商户们纷纷表示，库存积压、现金流紧张，成为他们面临的共同难题。为了去库存、保利润，不得不压缩成本、调整策略。
羽绒的涨价，不仅考验着上游厂家，也掀起了整个羽绒服产业链的涟漪。有行业人士告诉记者，未来几个月，羽绒价格或将趋于平稳，但市场的震荡仍将持续。
“羽绒是期货产品，价格波动常有。但是鸭绒、鹅绒持续这么长时间的涨价，是我从业生涯中第一次遇到。”胡晨（化名）从事羽绒服生意已有十余年，他观察到，今年以来羽绒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。“尤其是上半年涨幅明显，直到今日，已经持续涨价一年左右。”
记者根据羽绒金网每日公布的羽绒价格统计，截至今年11月7日，以95%含量的白鹅绒为例，每公斤价格为1292.34元，较上年同期上涨45.35%。2021年到2023年同期，每公斤羽绒价格分别为718.2元、716.3元和889.1元。
从羽绒整体的价格趋势来讲，记者统计发现，自2024年初起，不管是鸭绒还是鹅绒，各类别的羽绒价格都开始走高。仍以95%含量的白鹅绒为例，早在1月19日，每公斤价格就突破千元大关（上年同期为760元上下）；到了炎炎盛夏（6月12日），更是创下了今年以来的最高点1386.95元/公斤，较2023年同期的861.9元上涨61%。此后，价格虽有回落，但始终位于近年来的价格高点。
一片小小的羽绒，为何在今年迎来价格飙涨，达到行业近十年来罕见的高峰？
“今年春节前夕，寒冷天气来袭，推动了整个冬装市场特别是羽绒服市场的消费。同时，也推动了羽绒原料库存的销售。（当时）因为临近春节，很多羽绒工厂并未留存很大量的羽绒库存。导致从今年初开始，羽绒价格大幅度上涨。”胡晨向记者分析表示。还有一个涨价原因是，羽绒市场和猪肉市场息息相关。“2024年猪肉市场稳定，鸭肉作为猪肉的互补和替代产品，需求量减少，致使养殖数量下降，羽绒原毛产量也跟随下降，所以价格上涨。”
一位羽绒行业人士告诉记者，2022年，国家对羽绒制品标准的更新，让羽绒制品的品质上了一个新台阶，因此，服装厂商对羽绒填充物的各项成本也相应提高，带动原材料售价上涨。
不过，也有少数商家享受到了羽绒涨价的“红利”。记者采访羽绒服翻新商家了解到，其近期接单量猛增。“今年的拆旧市场，因为羽绒价格居高不下，非常火爆。”
胡晨也观察到了这一变化，他告诉记者，旧羽绒服翻新、拆组成羽绒被等，让消费者只需付出较少的工费就可以享受到新定制的产品。
聚焦鸭养殖、孵化、羽绒加工生产和销售等业务的上市公司（002321.SZ），也因羽绒的涨价而受益。11月6日，华英农业披露的投资者关系活动记录表显示，主要得益于下游羽绒制品普及率持续提升及大客户订单放量，公司今年前三季度羽绒业务产销规模同比实现大幅增长。
羽绒产品也是另一家上市公司（301116.SZ）的营收增长推手。2024年上半年，益客食品羽绒销量同比增长30.42%至8626.06吨；羽绒的实际产量较2023年上半年增长24.21%至8528.76吨。
10月23日，霜降，平湖羽绒城的商户老板李英（化名）看了一眼手机里的天气预报，无奈叹气。因为直到11月初，郑州的最高气温都是15度以上（平湖人相信“全国天气看郑州”）。“10月都还在穿短袖，哪里会有人来买羽绒服？”李英苦笑说。
同样面临严峻挑战的，还有其他更多商户。往年国庆前后就开始的订货旺季，今年，他们苦等了一个多月，立冬过了也没等到。
9月28日至30日，平湖羽绒城举行了“2024羽绒服现货采购节”，直播回放视频显示，有近56万人次观看，但多位商户老板告诉记者，那几天线下来的人并不多。
平湖羽绒城 图片来源：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
李英向记者描述了往年国庆节过后就会出现的盛况，几十平方米的店铺里人挤人，要一批人走了下一批人才能进去。但今年直到现在，老客户都还没来，更别提订货高峰了。
在平湖专做羽绒服线上直播销售的阿杰告诉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，往年生意好的时候，羽绒服能从10月卖到次年3月。但他表示，2023年只有11月行情好，到12月底就开始卖不动了，也因此导致平湖很多商家都积压了较多库存。在阿杰看来，这是一个信号，也是一种趋势。
“今年的行情更差。”阿杰表示，往年夏天还会做反季羽绒服，但今年，他在2月就将部分仓库退租，3月停了直播，直到7月中旬才重新开始直播。而7月开始直播的时候，阿杰就感觉到，整体流量和销量比2023年同期少了30%至40%。
记者随机走进羽绒城1楼多家店铺，以消费者身份询问是否零卖时，老板多回答可以零卖。李英和另一商户老板张峰听到现在就可以零卖的消息都感到惊讶，因为按照往年的惯例，羽绒城的商户至少要等到元旦后或农历年底，才会放开零卖。李英叹息一声，“可能大家都觉得生意太不好做了”。
“气温高不是（生意不好做的）主要原因。”平湖•中国服装城运营总监陈杰告诉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，下游终端需求量放缓的趋势在今年更加明显。他表示，现在的羽绒城有人流量，但人均采购量明显减少，“客户的采购订单量和态度都偏保守了”。
多位受访者向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指出，羽绒原材料成本上升，叠加气候等因素影响，可能会直接影响到今年整个产业链的利润表现，尤其是下游端。
“今年，我们都不敢备太多货，主要考虑的是赶紧先把库存处理掉。”多位商户老板都对记者表示。因为去年积压了大量库存，李英今年的备货量只有去年的一半。
陈杰进一步向记者解释，实际上，去年前期羽绒城行情也不好，商户不敢备货，但到了11月份，一波冷空气导致羽绒服市场需求爆发，一下子供不应求，商户加足马力生产补货。然而，等到产品生产出来，下游市场需求又减少了，最后导致羽绒服滞销，积累了大量库存。
张峰的仓库里就有近千件、价值数万元的存货。本着先去库存再销新款的策略，张峰今年新款的备货量只有2023年的三分之一。
今年，张峰的门面从羽绒城1楼搬到了3楼，面积更大了，但整体房租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。“在1楼主要是可以更好地吸引新客户，但今年生意不好做，吸引的新客户可能不足以抵消昂贵的租金，老客户也比较稳定，所以就搬到了3楼。”
羽绒城的商户 图片来源：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
羽绒原材料大幅涨价，是张峰和李英没法多备货的另一个原因。“90%含量的鸭绒之前不到40万元一吨，现在竟然快60（万元）了，好鹅绒都快140（万元），几乎涨了一小半。并且现在都要现金拿货，没有什么账期了。”李英告诉记者，这对店铺现金流的要求更高，不少商户根本没办法多备货。
记者查询发现，95%含量的白鹅绒11月7日的采购价为每吨约130万元。高价羽绒，劝退了不少商家，因为在成衣端，涨价太高的羽绒服难以销售。
那么，羽绒买得早是不是就可以节省成本？对此，张峰表示，羽绒服生产厂家一般不会囤绒，因为羽绒的保存要求高，放在仓库受潮或弄脏后都无法使用，“风险高、损失大，通常都是现用现买”。
李英则认为，今年羽绒服行情的典型特征是利润低，羽绒成本大幅提升，但下游消费市场需求疲软，不可能涨价太多，只能压缩自己的利润。对平湖羽绒城的商户而言，羽绒服的利润是透明的，羽绒、面辅料、人工等成本均公开可查。根据羽绒服标签上标注的羽绒克数，就可以大致计算出一件羽绒服的成本价，加上10%至20%的利润，就是最终的售价。
阿杰也表示，今年的羽绒服并不会涨价太多。以他卖的羽绒服为例，多款产品都没有涨价，最大的涨价幅度也都控制在成本的个位数。“下游行情不好，再涨就卖不掉了。”阿杰说，今年只能是厂家和商家都把利润压一压。
虽然目前中国服装城是满租状态，但陈杰也担心，市场不好，商户生意难做，服装城也难以持续发展。其预计，今年平湖羽绒服的产业链供求关系还将更加震荡。
平湖当地的羽绒服设计师品牌Christopher Raxxy创始人沈威廉就观察到，今年以来，电商平台上一些羽绒服设计师品牌消失了，还在坚挺的品牌销量也有大幅下降。“整体行情不好，品牌的压力就会更大，也进入了一个调整期。”沈威廉说。
上一年的库存还压着，羽绒服行业的中小商家不得不调整策略，头部玩家则忙着打高端牌，期待提升销量。
“往年我一个款要做一两万件，但现在一两千件我都担心卖不完。”下游不容乐观的订单量，是张峰最大的担心。但新款也不能不做，解决办法只能是多做几个款式，看哪个款式卖得好再加单。
阿杰也改变了以往的经营策略，从靠便宜的普通款走量，变成了靠高单价品质款提高利润。“因为大家都没有备太多货，就算有订单，也没办法发货，赚不到钱。走品质款，提高利润，卖一件赚一件。”阿杰解释说。
各类羽绒服广告 图片来源：每经记者 杜蔚 摄
女装品牌代理商杨嘉（化名）在接受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采访时指出，在成本压力下，今年平价羽绒服品牌会更艰难一些，因为想调价又不敢调太高，而中高端羽绒服品牌本来溢价就高，调价之后也提高了购买门槛。
一边是中小商家着急清货“瘦身”，另一边是高端、奢侈羽绒服热销。从今年“双11”销售情况来看，高端羽绒服有较好的吸引力。数据显示，截至11月6日，天猫“双11”期间，千元以上羽绒服成交同比增长超30%；售价超2000元的极寒鹅绒服成交超2万件。
相比中低端羽绒服，行业龙头波司登（03998.HK）将路线进一步转向“高奢羽绒服”。10月9日，凯辉基金发布公告称，波司登与加拿大奢侈外套品牌Moose Knuckles达成战略合作，波司登作为战略投资人拥有该品牌超30%股权。
胡晨对市场趋势有些担心，今年“双11”羽绒服装销售情况不错，之后的补单大概率会增多，价格也会上涨，这也会让已经略微下降的羽绒价格再度上涨。他和不少同行都观察到，今年羽绒价格的持续上涨，最明显的一个影响是，“有些厂商为了降低成本以次充好，目前，市场上假货正在横行，消费者购买时应该擦亮眼睛”。